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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疼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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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疼的,媽媽

他們認為諱莫如深的事對當事人來說其實已經是千帆過盡。

梁肖晴很仔細地同季叢郁說了那個暑假在他們家發生的事,季叢郁終於從當事人的口中得知了沈祺禮性格轉變的原因。

最後她想,蕭老師說的沒錯,沈祺禮如今已經是最好的模樣了,沒人會比他做得更好。

高考結束後的幾天,梁肖晴在家中突然迎來了一個陌生女人。她一打開門,女人就問她,她的丈夫是否在家。

以為是沈兼輝的同事,梁肖晴揚聲喊出丈夫。

而她以為的完美丈夫在看到女人的時候,整個人慌張了起來,他很快走上來,問女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梁肖晴一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女人開始大鬧,她說自己已經忍了十年,如今沈祺禮終於結束高考,她已經仁至義盡,她要得到自己應該有的東西。

沈兼輝拉不住她,想讓她閉嘴,卻被女人扇了幾巴掌,兩人動手起來,女人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前的丈夫狼狽得像條狗。

梁肖晴往後退了幾步,一男一女在地上糾纏著,而她在女人歇斯底裏的聲音中大概知曉了事情的經過——

沈兼輝和女人很多年前就認識了,他們甚至有一個已經九歲的孩子。這些年來,女人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因為沈兼輝的承諾,她很安分地在城市的另外一個角落生活著,從沒打擾過他們幸福美滿的一家。

沈兼輝答應她,等沈祺禮高考結束了,就和梁肖晴提離婚的事。但如今沈祺禮高中畢業好幾天了,沈兼輝卻開始玩消失不接電話,女人擔心自己被拋棄,這才破釜沈舟來到他們家鬧。

兩人打鬧的聲音惹得沈祺禮也從樓上探出頭來。

地上的女人一看見沈祺禮就對著他喊:“你有一個九歲的弟弟你知道嗎!”

從剛才一直沈默到現在的梁肖晴突然暴呵一聲:“閉嘴!他是獨生子!”

沈祺禮看向眼前混亂的一切,無措地看向自己的母親,見母親已經紅了眼睛,他快速下樓,問沈兼輝這是怎麽回事。

沈兼輝從地上起來,走到梁肖晴面前,很沈重地說:“我們聊聊。”

女人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她也起身,走之前她對沈兼輝說:“我等你的消息,不要再跟我玩失蹤。”

父母在談話的時候,沈祺禮被要求出去一段時間。即使已經成年,但他在父母眼中依舊沒有那個資格去見證他們的談判。

夏天氣溫高,他帶著咪咪出門,走沒多久就在家附近的一間咖啡廳坐下來。

狗趴在他腳邊喘氣,沈祺禮盯著室外的明亮炎熱的風景出神。

他大概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這幾日還沒從被季叢郁拒絕的陰霾中走出來,又在今天遭受了這麽一場滅頂之災,他有一種這個暑假都不會好過的預感。一場一場的災難迎頭而來,他恐懼著,卻也像是麻木了一樣,沒什麽激動的反應。

母親讓他出門,他就在這裏等待著。

直到外面的天空完全暗了,父親打電話讓他回家。

沈祺禮在電話中問他:“所以我們家會怎麽樣?”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很沈重,“我和你媽很快就會去離婚。”

沈祺禮到家的時候,沈兼輝已經不在家中了——他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提著一個行李箱離開了這個家。而母親呆坐在那裏,魂似乎都沒了,他和咪咪都上前,梁肖晴卻還是像是沒反應過來,盯著一個地方出神。

沈祺禮看著母親,發現她在哭,著急忙慌拿了紙巾幫她揩去眼淚之後,母親擡起眼看他,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沒事的,你沒錯。”

沈祺禮印象中的母親是個很堅強的人,他從沒見她哭過,之前聽沈兼輝說過,母親很早的時候陪著他一起創業,不喊苦不喊累,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夠解決。梁肖晴做什麽事都帶著一股堅韌的勁,不會輕易放棄,當然也總是能做到最好。

曾經,沈兼輝說母親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說他娶了她是自己上輩子積了德。但如今,忘記和背叛都是一瞬間的事,他離開了這個家。

母親也從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變成了一個悲傷苦痛的女人。

沈祺禮以為母親堅強,最多消沈幾天就會振作,但直到財產分割清楚、結婚證都被換成離婚證後,母親還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沈祺禮那段時間總是在家裏待著,可即使母子倆面對面坐著,他都像是摸不到母親的存在。她人在他面前,魂卻不在。

過了幾天,不知梁肖晴是從何得知她出車禍的那天沈兼輝正在陪著另一對母子看病的事,她徹底崩潰了。

沈祺禮記得那天下了一場暴雨,他去了一趟學校拿畢業證書。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屋外天幕低垂,暴雨如註。他身上已經被雨淋得徹底濕透,他推開家門,發現偌大的家裏竟沒有開一盞燈。

客廳裏黑漆漆的,窗戶甚至大開,雨從室外打進來,將窗簾浸得濕重。雨水順著簾布,正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放下東西,趕緊跑到窗邊,關上窗戶後,他打開客廳的燈,驚訝發現梁肖晴就坐在客廳裏的小沙發上。

她伸直了自己的腿,在自己受過傷、埋下釘子的地方,一下下地捶著。

沈祺禮一驚,慌忙攔住她,問她這是怎麽了。

母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說自己傷口疼,“裏面有釘子,紮得我疼啊!”

沈祺禮以為她是真的疼,給舅舅打了電話,一家人浩浩蕩蕩趕來將母親送去醫院。

等母親平靜地在病床上睡下後,醫生說手術已經結束一年多了,按理來說不可能會疼,聽說了他們家裏的事後,醫生建議他們將梁肖晴帶去心理科看診。

——沈祺禮最擔心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但老天爺捉弄人,他那最堅強開朗的母親就是在遭受了背叛後患上了心理疾病。

暑假的那段時間,沈祺禮幾乎紮根在醫院,母親很多時候都不吃不喝,不哭不笑,有時候會出神半天,別人問話也總是不回。

沈祺禮在醫院裏住了兩周後,梁肖晴情況好轉,家人將她重新接回家中。那時候,梁肖晴在看見沈祺禮的時候,還會問他吃飯了沒有,看見在自己身邊的黑狗,也會伸手撫摸它。但很多時候,她還是會在沙發上呆坐著,像是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察覺不到身體需要攝入食物的信號。

就那麽短短二十天,梁肖晴瘦了許多,沈祺禮也沒睡過一次好覺。

那天,高考成績公布,蕭老師讓沈祺禮去學校一趟。

沈祺禮這段時間總是寸步不離地待在梁肖晴身邊,如今倒也不敢隨意出門,喊了舅舅來家裏幫忙照看之後,他才安心出門。

到了學校,蕭老師看到他這幅憔悴消瘦的模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大致問清楚沈祺禮家中情況後,他問沈祺禮志願想要怎麽填。

聽他這麽一說,沈祺禮才恍然有這麽一回事,他累得忘了自己學生的身份。

他發出痛苦的嗚咽聲,說:“我不知道,我不能離我媽太遠。”

“老師,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上學,我媽,她……情況太不好了。”

蕭老師安慰他,“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會幫助你的。學校和社會也會幫助你的。”

沈祺禮的高考成績很不錯,但也在這個夏天決定放棄了之前自己的夢中情校,就近填報省內的大學。

“也不要太可惜,你去了之前的那個學校,也不一定能報上你最喜歡的專業,在這個學校,你可以隨意挑選自己想要的專業,而且這學校資質很好,之後發展潛力不錯。”

“好,我知道。 ”沈祺禮此時並沒有在想這些事,他只是在想母親在家中怎麽樣。

第二天,沈兼輝敲響了家門,說是要來看看梁肖晴,但沈祺禮沒讓他進門,他在門口阻止父親,“你還是不要出現得好。”

沈兼輝沒有堅持,只是對他說了一句“辛苦了”。

傍晚的夏天又開始隨意地下起了暴雨。而梁肖晴也像過去一樣,一瞧見雨就哭著喊已經痊愈的傷口正在作痛。

沈祺禮在她身邊,抱著母親,按揉著她的小腿,說不疼的,媽媽。不疼。

但梁肖晴這個時候並不是媽媽,說是一個受傷的孩童更為準確,她放開嗓子,拼命地流淚。

屋外大雨滂沱,耳邊是母親悲痛的哽咽,哭聲和雨聲侵襲而來,沈祺禮仿佛置身於狂嘯的大海,在他幾乎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他莫名想起了季叢郁。於是自己也哭了,無知覺地。他特別想她。

雨聲終於結束,梁肖晴也停止了哭聲,抱著她的沈祺禮卻還在流淚。

過了幾天,社區護工派了人來家中幫助他,劉叔叔就是其中一位,他們很專業,能夠幫助梁肖晴,而沈祺禮也因此有了自己的時間。

但即使有了自己獨處的時間,他也只是用來悲傷自己的人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什麽事都沒做,只是一個人思考痛恨著。

直到那天,他在房間裏呆了許久之後,咪咪在門口扒他的房門發出噪聲。

他打開房門,和它那雙依舊黑亮的眼睛對視上的時候,他的心臟猛地一顫。他盯著它看,發現它是一副很狼狽的模樣,許久沒洗澡,毛發打結,也比以前瘦了許多。

他這才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關註家裏的這位小成員了。

他自私地將它帶回來,卻絲毫沒盡到主人的職責。

他跪在地上,咪咪一下撲進他的懷裏,親昵地蹭著他。沈祺禮臉上濕漉,他低聲對咪咪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天之後,他開始振作起來照顧母親,也對咪咪很上心。劉叔叔經常來他們家,沈祺禮會在劉叔叔來家裏的時候,帶著咪咪出去散步。

一人一狗,在夏日午後的公園裏,也曾肆意地奔跑玩耍,發出快樂的笑聲。

沈祺禮猜咪咪是上天派來治愈他的天使,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沒有咪咪,他絕不會這麽快就醒悟振作。

錄取通知書很快寄到家中,沈祺禮發現報道時間和上課時間之間還隔了幾天,他打電話給學校的工作人員請假,想要在上課時間再去學校。工作人員了解了他們家的情況之後,也很快就答應。

在去上大學之前,沈祺禮又去了一趟學校。暑假期間,學校制作了一些畢業禮物給畢業生,沈祺禮當時沒空,便由蕭老師代為保管,蕭老師知道他要去上大學了,就喊他來學校一趟,說要把東西給他。

沈祺禮知道蕭老師只是想要見他一面,了解他的情況,於是他答應下來。

一見面,蕭老師就提給他幾袋零食,像是擔心他餓了。

“老師,我不吃這個了。”

“吃啊吃啊,拿回去,小孩子就愛吃這個,帶回去吃。”

“我不是小孩了。”

“裝什麽,高三的時候我還天天看見你抽屜裏藏著這些零食呢,拿回去吃,不要跟我客氣。”

沈祺禮最後推拒不下,只能拿著這幾袋回家。

學校給每個畢業生都準備了一本10頁的小相冊,裏面印刷了學生從高一到高三的照片。沈祺禮從蕭老師手上接過之後就沒打開過,只是放在零食袋裏,一起拿回去了。

回到家裏,他發現梁肖晴並不在家,他打開手機,看見劉叔叔發的消息,他說自己帶著梁肖晴出去走走,晚飯時刻就會回來。

沈祺禮在餐桌前坐著,奔波一天,他也覺得疲憊,坐著坐著,他竟然就直接在桌前睡著了。

傍晚,夕陽西下,天空將沈的時候,梁肖晴回到家裏,打開門發現沈祺禮趴在餐桌上熟睡。

電風扇還開著,正呼呼地朝他吹著風,母親的本能讓她擔心起來,她著急去拿了毯子,給沈祺禮蓋上的時候,她看到桌上的那本小相冊。

隨手拿起來翻閱,她盯著照片裏的沈祺禮看了很久,一張張看過去,再翻回來,翻來覆去地看。她看著照片裏沈祺禮開朗明艷的笑容,蓬勃的生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笑,接著,她看向眼前的沈祺禮,笑容逐漸僵住。

她放下相冊,盯著沈祺禮熟睡的臉細細地看,然後突然不可自抑地哭了起來。

她到此時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她坐在沈祺禮對面,安靜地哭了起來,不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嚎啕,她只是啜泣著,擔心打擾了沈祺禮的熟睡。

而沈祺禮對她的聲音很是敏感,他很快睜開眼,見母親又在流淚,他一下起身,問她怎麽了,是不是又痛了。

梁肖晴用哭濕的眼盯著他,不停地道歉,她說:“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會這樣了,對不起,對不起。”

沈祺禮也不停地說著沒事。

他看著眼前這樣的母親,知道母親振作起來了。

但是原因是什麽,他並不知道。

許是老天爺開眼,也可能是什麽別的原因,他真不知道。

他不知道母親決定重新站起來的原因是什麽。

他從沒想過是因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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